置身于一片冬日暖阳之中，回到家乡的庄园小墅，三楼套间的小阳台是记忆里最深刻的去处，在这里和父母养的狗“阿猫”逗着玩，或者跟家猫“阿狗”发一个下午的呆。四下里都是花园草地，外围的植树带分割了眼界的层次，远处可以看见苍翠静谧的郊区丘陵。
这时和我一起凭栏眺望的未婚妻司马汶轩就靠在我身边，娴静地听我讲关于这座庄园的回忆。外向、活泼的她来到这个庄园总是变得少有的温婉恬静。
在城市长大的汶轩很向往乡土庄园的自然生活，总是鼓励我答应年迈的祖父母回来接手经营庄园。我说的有点累了，侧过身看着斜阳下的汶轩，精心梳理的卷发映出咖啡色的柔光，秀丽的脸上泛着光晕是我不能看得真切。伸出手去轻抚可人的秀发，却好像水月涟漪一般不真实。
汶轩的娇唇微微开合，好像在说什么。可惜骤起的寒风是我听不清楚。
想拉过汶轩的手，头靠过去要仔细听，却看见她迷离的眼神。
冰冷的雨滴滂沱倾注，浓重的夜幕盘踞在四周，周围都是惨闷的呻吟，冷雨也冲刷不掉空气中的血腥。
身前一具壮实的身躯一直蜷缩跪倒，口中喃喃哭诉，可是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从他偶尔抬起的脸上看到尽是猥琐和惊恐。
这求饶的男人模糊的脸上使我感到无比的愤恨，举起手中已被雨水冲刷掉血迹的开山刀，正要对准这男人的颈脖一挥而下……一道开天裂地的闪光，伴来山崩一样的炸响，浑身瞬间激起被千万芒刺穿透的剧烈痛感，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剩下滂沱的冷雨、遍地的哀号、求饶的男人、举刀呆立的我……
视觉所及，夜幕、冷雨、垂死的人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高挂猩红天空的一轮黑洞，那里流出肉眼无法辨认的混沌熔流，在大地上汇成大海；脚下矗立在混沌之海的石柱显得孤独飘摇。
火焰忽然从海平线燃起，瞬间蔓延视线内整片海洋；置身于化作红莲的世界，彻底的绝望已经是唯一的反应；一切都只有真红之色，屹立的石柱成为孤蕊，身躯变成了火炬，毛发、皮肤、筋肉都焦融剥离如离析的花粉；犹如凶兽的红莲之瓣疯狂地吞噬空气，肺部已经炸裂，从消化道腾起，有口腔涌出的真红之蕊有如焰火般绚烂，残存到最后的视觉记录了这癫狂的一切……
景色的改变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前面的画面都成了梦中之梦，没有午后的庄园，没有雨夜的杀戮，没有世界终末的红莲大海——只有赤与黑的大地与岩丘，被硝烟与火星笼罩的天际，充满恶臭的硫化物、辛涩的硝化物吸入一口便会中毒身亡的空气，似乎亘古未变。让人崩溃的景象似乎就是世界的本貌，视野所能及尽是铁枝构筑的碑林。
那些铁枝应该称之为“剑”比较合适，但全都是半成品、废弃品——剑锷还没铸成、剑柄只有铁块、剑锋还没磨砺、剑刃像锯齿一般裂损、剑身满布细纹摇摇欲碎……从中却还能看出这里所有的残品都是同一个样式铸造的，仿佛这就是经历万千次失败的铸剑师丢弃残品的垃圾场。
赤炼的熔岩散发高温、黝黑的岩石释放蒸汽都仿佛在对成千上万的废品剑刃进行纯属不甘心的锻炼。所有铁枝发出咏叹调一般的共鸣，向世界祈祷着让宝剑铸成的奇迹降临于世。于是在剑之碑林的世界中心，伫立着彷如剑刃的我，从神经的最末端到大脑、从每一个血细胞到每一寸毛发都在呼应着这些祈祷，名为况谅的残剑成为铁之碑林中的一员。
河滨公园一带已经被警方封锁进行勘察取证，大批记者蜂拥而至并通过现场录像报道事件。一直为除魔工作进行善后清理的“荒鵺”组织，已经为现场一带做了最低限度的清理和伪证制作，整个环境表面看起来就像是地下燃气管道爆炸一样，死伤者的伤痕都做了合理的调整。通过一直都在整个鬼都布下的大型结界制造莫名奇妙的交通阻塞、扰乱方向感的道路错觉把以河滨公园为中心方圆两三公里的街区变成迷宫一般的异界，配合用大仪式诱发的暴雨，和有针对的电波、网络信息封锁，给清理工作拖延着外界足足半个小时。
公园内部到处都是取证、勘察的警员、法证师，远处封锁线外挤满了记者和围观市民，场面熙攘吵闹。
在稍稍减弱的雨中，两个突兀的身影各自撑着黑伞一同行走着，悠闲得犹如饭后的散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仿佛我们根本不存在。
卡拉斯神父——纯黑色教会僧衣的中年西方人，黄金色的头发梳理得紧致整齐，柔和的脸容透出一种摄人的刚毅。有赖鬼神的护佑，我这副古稀之年的残躯仍能在这寒雨中举步稳健。
“所幸暴走的鬼神没有伤害普通民众，伤亡都是忘川鱼群造成的。”我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大家都被那位行动力旺盛的大小姐打了个措手不及啊，如此影响巨大的失控事件，实在是始料未及。放任她还真是令人担心。”金发教士发出这样的言论却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
“兰音小姐代表着鬼都的意志，相信她也是充分考虑了各方利弊才有这样的决断。”恐怕教会会对不受控制的力量存有疑虑，我有必要作出必要的辩护。
“煌夜六道先生，请你宽心，一切似乎都向着令人欣然的结果迈进。超越魔道，拯救世间的奇迹不正是吾辈所追求的大道吗？”教士露出了欣然的微笑。“‘荒鵺’宗家的前任家主——煌夜六道，追求人类极致拯救的虔诚求道者，彪炳的驱魔战迹连向来对鬼神之道甚为不齿的教廷都为之崇敬。难道年纪大了连信念都老去了吗？”
我不由得有些亢奋，“这么说来，卡拉斯神父对于那位年轻人是充满信心了？难道说拯救世间的奇迹能够在那位年轻人身上展现么？”
“难道我们眼下的一切，不正是奇迹即将降临的启示吗？老先生，现在已经是你等家系实现宏愿的前夜了。”
“老朽以为此生已无缘实现煌夜家的百年夙愿，想不到还能遇见这个希望，上天对吾辈可谓眷顾有加了。”
在这大雨中行走，渐渐步向的前路有深邃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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